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侯孝贤：《聂隐娘》追求实打 舒淇就是位烈女侠

《聂隐娘》在武当山开机

2005年12月，《最好的时光》公映之后，侯孝贤就说想跟舒淇(微博)、张震(微博)再合作，拍摄他的首部武侠片《聂隐娘》，但期间历经种种，一拖再拖，直到上个月25日才在台湾开机，宣告正式投入到这部要“来重新界定武侠片”的新作的摄制当中。消息传出之后，影迷们在雀跃的同时好奇不已，原著的唐传奇小说只有短短1700余字，这个惯用固定机位和长镜头的光影魔术师，因《风柜来的人》、《悲情城市》而跻身大师级别的导演，他会在《聂隐娘》中呈现出一个怎样的武侠世界？

侯孝贤的回答是：写实。因为“武侠”二字，已经有太多人拿他的这次尝试与李安的《卧虎藏龙》相提并论，但两人从成长经历到脾气秉性都大有不同。对侯这么一个小学五年级就看武侠小说，中学混帮派、打群架、甚至敢把陆军士官俱乐部给砸了的“野蛮”男性来说，“侠”到底是什么，早在他少年斗殴时已有了大概的定义：不欺负别人；外表是捍的，但内心善良。所以他拍武侠最主要解决的问题，反倒是怎么把这个“侠”所存在的大环境做实，由此令人物饱满而可信。比如魏博(魏博节度使，又称天雄节度使，是唐朝设置的节度使)的官制结构、隋唐的生活如何，细节到“淬镜”(磨镜)是什么原理，他都要去《资治通鉴》、新旧《唐书》、碑文等史料里寻找答案。尽管这些考证未必都能在银幕上体现，但侯孝贤坚持：“不得不把它整个弄清楚，你要知道什么是对的，什么是错的。”

也正是因为“写实”二字，原著里本来奇幻的那些部分，类似隐娘取人首级之后用药水毁尸灭迹；其后脑被师父置入凶器；她化作小虫躲在要保护的对象腹中等等，均消失不见。侯孝贤说，如果有机会再拍一部，他会用同一个故事做一个“虚”的版本，把这些元素都揉进去，甚至更天马行空。不过，目前他得先完成眼前的这一部。昨日(22日)，影片在武当山举行内地部分的开机仪式(编者注：虽说是开机仪式，但在此地的戏份已拍摄完毕)，当日侯导接受了南方都市报的专访。当天所有主创均冬装上阵，武当山上寒风四起，导演携主演舒淇、左小青等人匆匆亮相即赶往神农架继续拍摄“再不拍那边的树叶都要掉光了”。

侯导透露，影片大概会在明年四五月杀青，然后做一些“电脑作业”，预计明年年底或者后年年初与观众见面。

写实的武侠

落实细节，追求实打

“如果卖座赚钱，我再拍一个虚的”

原著只有寥寥几笔，为拍成电影，侯孝贤做了大量的细节丰富工作，并增添了诸多人物。小说对隐娘为何被尼姑看上只字未提，电影对此有可信的铺垫：舒淇饰演的隐娘和张震饰演的节度史田季安从小青梅竹马，长大后情郎为政治原因不得不迎娶田原氏(周韵饰演)，隐娘无法接受这一事实，陷入偏执，才被送入道观修习，继而接受训练成为刺客。而后在某次执行刺杀时动了恻隐之心，开始对任务产生怀疑，走上自我觉醒的过程。个体成长一向是侯孝贤钟爱的主题，此次挑战武侠片也不例外。

而动作设计方面，虽然侯孝贤在年轻时自己的拳脚不成问题，但他此前确实没有拍过功夫片，所以他特意找了资深摄影师李屏宾来掌镜，董玮担任武术指导。面对“演员都没有功夫底子，怎么用长镜头拍打戏”的疑问，侯孝贤把手往腰上一叉，“谁说我一定要是长镜头？”

●南方都市报：2009年就看到你已经跟阿城(该片编剧之一)在聊“淬镜”，已经蛮细节化的了。

侯孝贤：但是真正剧本弄出来还是要(花时间)，因为我是弄弄停停，弄弄停停，还是要更长一点。我必须把它那个时代的所有东西弄清楚，把魏博的文官跟武官的结构弄清楚，这一点台湾很早就有研究。要对《资杨紫琼治通鉴》、碑文、隋唐的生活史，还有魏晋的相关人物，重新理解，再根据故事原型编写剧本。

●南都：大部分时间都在落实细节？

侯孝贤：比如说魏博主要是田季安时代。田家有两个系统，一个是田承嗣，就是安禄山的大将嘛。他的儿子是田绪，而田绪在《资治通鉴》和《唐书》上是非常惨暴力的，我是因为看到《资治通鉴》，有一行说田绪杀人全家之后，为了镇住他那个藩镇，德宗把堂妹嘉诚公主嫁给他。但嘉诚公主没有小孩，收养了一个庶出的一个小孩，就是后来魏博的田季安。然后另一边，田承嗣还有个堂弟叫田庭，他守城很忠，非常悍的。他的嫡系，儿子这边有田兴、田融。而聂隐娘的妈妈聂田氏，就是田兴的妹妹或者姐姐。嘉诚公主、田绪、田季安这些都是史实，我要根据他们这个时间来排嘛。这些人物全部都相关，所有这些都要弄清楚，弄清楚到最后就是审核。所以我现在讲的就跟你小时候看的(小说)完全不一样。

●南都：完全不一样了。

侯孝贤：我把它落实，因为你不可能破开脑放一把刀，你说那在现在来讲可能吗现在？那就变成另外一种奇幻电影了。现在剧本还一直在调整，一边在拍一边调整。但是我基本上最后都翻译好了，法文、还有英文，但我还在改。最后定稿我要找个外国人看一下，问他“你看得懂看不懂。”

●南都：故事里把她的头切开在后面放匕首，还有两个纸人打来打去，都非常像鬼片、僵尸片。

侯孝贤：没有啦。我很喜欢叶锡安这个故事，聂隐娘这个人，我对她有另外的认识。她是一个刺客，所有的过程我都会变成写实的了。她不可能跑到肚子里啊什么的。但是道家的纸人(还会有)，我会借金木水火土这些物质的流动来让纸人移动。我不好讲，因为我一讲，还没拍呢人家已经用了。其他基本上还是实打。

●南都：打的风格会是哪一种？

侯孝贤：开始我跟武术指导董玮说，所有的打的能量是还原到角色的个性，精精儿(编者注：原著故事里的一位刺客)这种人的目的是维护田家、田原氏，不达目的誓不罢休。只要她感觉有危险，就绝对要去歼灭，所以打得(她和隐娘)两个都受伤。角色的个性是什么，能量就要出来，这个是原则。

●南都：那轻功还会有吗？

侯孝贤：没有没有，那都可以幻化成在打喽。后脑有刀那个，我本来要留的。(小说里)有个她因为看到小孩可爱而出手晚了的细节，我看到这个就觉得那就是她的弱点。(片中)她师傅派她回来刺杀与她青梅竹马的田季安，她这一回来想起了许多往事，这就阻挠了她的刺杀。她一次又一次地没办法杀他。我开始写的时候想设计说她一不能杀的时候，武器就发出绿光拔不出来，一旦杀人心很强的时候就是自动飞出来。但那是另外一种。我先拍这个实的，效果要是不错，也赚钱卖座，大家都开心的话，我再拍个虚的。

个人的武侠

看武侠小说，也打架

“我变成现在这个人，也有相关点”

侯孝贤从小学看武侠小说，台湾的、香港的来者不拒，第一次读《神雕侠侣》(内地版 古天乐版 刘德华版)大呼过瘾，40多年前就已经看过《聂隐娘》。他不仅读这些传奇故事，少年时过的也是这种“人在江湖飘”的武侠生活，甚至在当导演以后偶尔还是有出手行侠的冲动。与其说对侯孝贤会拍一部武侠片感到惊讶，熟悉侯孝贤的人可能会更想知道，他从影多年怎么会到现在才动手，因为他本人无疑就是一个活生生的大侠。

●南都：你以前看武侠小说是租的还是买的？

侯孝贤：租的，在楼下，他有做成一格一格的柜子，各种书，大部分是漫画、武侠小说、言情小说、黑社会小说。每次都是借一篓，我喜欢他这个作品就会看他其它的，一篓一篓借，都是一次十册、二十册这样借回去，因为它都是薄的嘛。我哥哥看书速度很快，他一看我借就说啊，一起看一起看。老三不看的，他一本还没看完我们都不知道看哪儿去了。老四偶尔跟一下跟不上，然后我们又去租，到最后每次都是等新的。

●南都：十本一天能看得完吗？

侯孝贤：最多两天吧。先看诸葛青云、卧龙生、独孤红，武梦鸽侠小说看完看言情，琼瑶就是那个时候看的。琼瑶、梦瑶、金杏枝、禹其民全部是那时候看的。看了之后就看翻译小说，《鲁滨逊漂流金政文记》，看完之后发现很不错就看《鲁滨逊家庭漂流记》、《基督山恩仇录》。我眼睛很快。我有个同学家有线装书，因为他们收购了一堆那种线装的旧小说，他们要把它弄成纸浆，跟麻袋融掉合在一起，掺在石灰里面，你抹墙的时候它会附着比较好。我就溜去他家里看书。

●南都：你小时候真的很充实，又要看书，又要去打架。

侯孝贤：(全自动拉力实验机系统的组成大笑)打架那时候还是一个少年，少年他有一个现实面，现实面就是我不会欺负人，比如说跟两个朋友在一起，看人家裤子打个褶，他们会问裤子为什么打褶，就是没事找事去打人家。那个我没办法，而且他们不还手的时候我就不打了。以前在学校，有个人高一从台南过来，听说他很凶，可能跟我斗上，我就去约他出来。他看我一个人来，就把身上的刀抽出来丢掉，噼里啪啦打完，也不是交朋友，大家就知道彼此了。

●南都：你赢了吗？

侯孝贤：打架都是大换小，你被他打了重的一拳，你可能就打轻一拳，就是这样，不会打到什么程度。后来我们在台南的成功大学联考，我发现他带了一群人来寻仇，碰到我们这些跟他打过的就没事笑一笑，说声“早”，蛮好玩的。

●南都：你小时候已经在过武侠的生活了，小说里面的内容会影响你打架的那个范儿或者派头吗？

侯孝贤：那个是无形的。我从小看那么多戏曲和武侠小说，我会变成现在这个人，其实都有相关点。我不会去强迫一个人，他哪怕背叛或者怎么样，对我来说都没关系，我自己有一把尺，然后辨别能力很强。

●南都：回头看，有某一个人物特别影响到你吗？

侯孝贤：我是看了太多了，这个辨识是累积出来的，它不是某一个东西启发，它是在一直看的过程当中养成，而且我拍戏用演员也是慢慢辨识出来的，太假我没办法接受，慢慢地辨识度会越来越强，对很复杂的人的状态越来越清楚。其实中国人的社会是非常政治的，这种事情看《红楼梦》(旧版 新版)你就知道了。

舒淇的武侠

寻找一个烈女侠，“舒淇本质就是，她什么都敢，又很慈”

在《聂隐娘》的阵容曝光之初，影迷曾有微词，认为舒淇的扮相并不适合。但侯孝贤从未动摇，两人因为《千禧曼波》第一次合作，接着是《最好的时光》，他认定了要拍三部曲，就没有人可以动摇。在侯孝贤看来，演员合适与否基本上是个伪命题，给他任何一个演员都可以调教成好的角色。更何况，舒淇身上那种天生的“悍”，跟他心目中“性情刚烈，内心柔软”的女侠如出一辙。

●南都：为什么隐娘这个女侠一定要舒淇来演，过了七年了都没有变。

侯孝贤：因为舒淇我的计划是要拍三部(前两部是《千禧曼波》和《最好的时光》)，她现在已经很厉害了，但是我还要再拍一部。第一部她虽然整个变了，但是改变没有那么快，后来就拍第二部，我现在拍第三部。

●南都：还是你心目中“烈”的女侠的形象吗？

侯孝贤：舒淇本质就是。她小时候也是在台中混，她非常不容易，什么都敢，但她内心又非常慈，人非常好，是很难得的。所以那时候我看了电视上她拍的广告，感觉这个女孩子不错，就联络她的经纪人文隽(微博)。她来的时候说：“你是大导演，我知道，听说脾气很坏什么的一堆传说。”她就跟我杠，很好，一来有这个劲。

●南都：过了这么多年她还有这种劲头吗？

侯孝贤：她的本质就是这样的。但是那个时候，演员的层次还没建立，她曾经在香港被人笑说“演脱片的那个谁”。她拍《千禧曼波》的时候，基本上是没有对白的，就是在一个情境里面，比如说男的回来检查身体，看发票单、卡、闻身体看有没有洗过什么澡，检查检查着她就火了，我看她最后把椅子都抓起来(要砸下去)，赶紧喊cut。反正那时候我感觉是开始自觉了。她不是说过吗，“我脱掉的衣服要一件一件穿回来”，这不就是女侠吗？

●南都：那怎么解决武打的经验，因为你一直强调写实。

侯孝贤：那是技术，每个都有替身嘛，替身加她本人。在美处于不安稳的状态国来讲，m astershot(主镜头)，然后所有的戏，这个角度、那个角度全部演下来，再过来就是局部的拍摄，你还是全部演，他拍你局部，比如你喝茶的手或者是你在这边讲话，她在这里打的手，剪接的时候再来弄，他们是这样子的。你以为他像我们这样，拍一个要凶的镜头就说“凶！再凶！够了！”以前为什么会这样，底片贵，市场小，所以才这样子拍。

扫盲：聂隐娘何人？

《聂隐娘》系著名的唐代传奇小说之一。她是贞元中魏博大将聂峰之女，被尼姑偷走后训练成杀手，五年后返回家中。身怀绝技的隐娘白天与平庸的丈夫过平淡的生活，夜间继续从事暗杀任务。她曾因为一刺杀对象与孩童嬉戏，险些不忍下手。后来又因为仰慕另一暗杀对象刘昌裔的才华，改投其门下，并为其赶跑精精儿和空空儿两名刺客。之后由于刘昌裔要进朝廷，她不愿同去，帮丈夫谋了个虚职，自己云游天下去了。

南都简芳 发自襄阳 实习生 傅杏翠 李倩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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